黄顺杰:慢一点又何妨

当年长者越来越多,他们的脚步慢下来,是自然,也是必然,但若整个城市的节奏没有一起放慢,人和社会之间的张力,只会拉得更紧。

在讲求效率的新加坡,走得太慢,有时候会显得格格不入。

地铁闸门前,只要掏卡慢了一秒,就能感觉到身后队伍的隐隐催促;过马路时,倒数秒数仿佛也在提醒:快点,别拖,别让别人等你。城市节奏紧凑得像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稍微慢半拍,就影响整个系统的效率。

前阵子每当我在路上看到年长者步履缓慢、上车时小心翼翼地握着扶手、交通灯绿人开始闪烁,却迟迟未能过完马路时,心里那一丝不耐,总是来得很快。但紧接着的,往往是一阵说不清的内疚——那不是责怪他人,而是一种对自己情绪的反省。

不是不懂得尊重,而是内心有种拉扯感:为速度焦虑,却又为自己的焦虑感到羞愧。这一快一慢之间,藏着的不只是生活节奏的落差,还有我们这座城市正在经历的结构性变化。

到2030年,每四个新加坡人中,就有一个是65岁及以上的年长者。城市和制度正努力跟上这场人口老龄化的步伐。政府为此已着手优化交通设计:巴士设有防滑地板、靠近出口处安排优先座位、车长在开动巴士前,必须确保年长乘客已安全就座。

官方也早在2014年,开始在年长居民较多的住宅区设置乐龄安全区,根据各地情况改进公路设施,为年长者打造更安全和方便的出行环境。这包括设置路隆使车辆放慢车速、增设安全岛让年长者分段过马路,以及延长交通灯绿人的时限等。

这是制度层面的体贴,但即便如此,事故仍时有发生。

律政部兼交通部政务部长穆仁理日前在国会答复议员提问时说,过去10年,五名乘客因巴士事故丧命,其中四人是在巴士上摔倒的年长者。今年3月,就有一名80岁的乘客在行驶中的巴士上跌倒,头部受伤,送院后不治。

事件不仅引发关注,也凸显一个问题:当年长者越来越多,他们的脚步慢下来,是自然,也是必然,但若整个城市的节奏没有一起放慢,人和社会之间的张力,只会拉得更紧。

快接近中年的我,逐渐能体会这种矛盾感。站在人生的中点,既还能快步向前,也开始察觉时间的流逝。身体已开始发出小信号,膝盖没以前灵活;熬夜隔天没以前恢复得快;父母年纪也大了,走上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原本轻松不过的动作,如今也变得吃力。这时候再看见街上的老人家,就不只是“别人”了,更像是在看着未来的家人和自己。

也许正因为这样,心里才会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不是讨厌慢的人,而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跟不上这个城市的节奏。说到底,不舒服的其实不是“他们太慢”,而是“我们太快”,快到忘了人生有不同阶段。

慢,其实也是一种提醒,提醒我们记得体谅,也记得这座城市的好,不该只是建立在速度和效率之上。我们常说社会要“亲乐龄”,可真正的“亲”,不只是加装扶手或铺上防滑地板,还包括一种文化的调适——愿意放慢脚步、腾出几秒时间、不催促,也不嫌弃。

这几年,不少政府机构和团体已开始重新思考“亲乐龄”的定义。从居住环境到工作场所,再到社区参与、数码技能培训,年长者不再只是被照顾的对象,而是可以继续活跃、继续贡献的一群。

如果说一个社会的温度,可以从它如何对待最慢、最脆弱的一群感知得出,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从自己的反应中,看出本身对弱者的真实态度?

只要社会愿意等一等,彼此就能走得更远、更稳。慢一点,又何妨?

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希望,有人愿意为我们多停留几秒。

(作者是《联合早报》本地新闻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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