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梦”以对繁荣和复兴的双重承诺为框架，对现代中国的政治稳定作用不亚于MAGA对特朗普的作用。
贸易战就是政治战，但政客希望人们不这么想，并试图通过经济理由来合理化贸易侵略行为。从表面上看，这些理由很有吸引力，承诺通过零和博弈解决根深蒂固的经济不满情绪，让贸易冲突的赢家得到好处。但最终，贸易战是一场没有赢家的逐底竞争。这是1930年代的教训，也令人担忧地预示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不断升级的中美冲突就是一个明显而关键的例子。实际上，美中贸易战现在可归结为“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对决“中国梦”，或者说美国总统特朗普对决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两位看似拒绝妥协的政治领导人陷入了争斗，而对各自政治基本盘的意识形态承诺则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特朗普这位所谓的“交易撮合者”，试图给人一种这无关任何意识形态信念的交易印象。然而即使他与中国达成协议，也必须根据他的MAGA基本盘的情况，将此作为防止所谓的“中国冲击”及其所有假定的破坏性影响——贸易逆差、美国传统制造业空心化、美国工人阶级困境、美国芬太尼毒品危机等等——的方法，向他们推销。对于MAGA极端分子而言，没有中间道路可走，任何妥协都会被视为投降。
习近平面临的政治局面不同，但同样充满紧迫感。2012年11月，在成为中国政府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后不久，他向中国人民做出庄严承诺，立下他的政治契约。在位于天安门广场的中国国家博物馆台阶上，参观完名为《复兴之路》大型展览的习近平，在大陆政府中央政治局新任常委面前，首次阐述后来被称为“中国梦”的理念：“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必须紧紧依靠人民来实现，必须不断为人民造福。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
“中国梦”以对繁荣和复兴的双重承诺为框架，对现代中国的政治稳定作用不亚于MAGA对特朗普的作用。这一信息的传播得到精心策划，以突出博物馆展览的关键主题，即中国在经历“百年耻辱”后的非凡崛起。从19世纪中叶的鸦片战争和外国占领，到1940年代的革命，再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习近平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讲话，便谈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现代中国的政治考量正是源于这一承诺。
即使西方不同意中国复兴的原则和策略，我们也须要认真对待这一庄严承诺。如果说这些年来习近平对这一政治契约的承诺愈加坚定，那么他所激发的民族主义狂热，也对中国在世界上的角色产生重要影响。在2021年7月1日中国政府成立100周年的讲话中，习近平基本上将这一政治契约付诸实施，他警告说：“我们绝不允许任何外来势力欺负、压迫、奴役我们。”他还强调：“……敢于斗争、敢于胜利，是中国政府不可战胜的强大精神力量。”
我们必须从这一背景，来理解中国最近针对特朗普关税行动做出的“奉陪到底”誓言。由于芬太尼问题，美国实施两轮各10%的关税上调，加上“对等”的34%惩罚性关税，以及因为中国胆敢报复而加征的50%关税。所有这些都叠加在特朗普2018年至2019年首次上调关税后，遗留下来的约20%关税之上。与特朗普1.0之前的税率相比，美国对中国加征的关税总计达到124%。
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平台Truth Social明确指出，绝对不会容忍对美国对等关税的任何报复。毕竟，他暗示，无论他的对等关税计算方法是多么站不住脚，美国数十年来在经济上遭受中国的伤害，就足以证明对等关税的合理性。在他看来，中国敢于采取行动，“……尽管我警告过，任何国家通过征收额外关税来报复美国……都将立即面临新的、大幅提高的关税”。
两种截然不同的政治理念碰撞
不出所料，财政部长贝森特升级加码，不承认是美国先动手，反而指责中国让局势升级，声称“中国升级局势，是一个大错误”。对于中国而言，特朗普的对等关税完全属于习近平近四年前在大陆政府百年党庆讲话中警告的“欺负、压迫、奴役”范畴。归根结底，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冲突源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政治理念的碰撞。
几周前，我在中国会见了众多中国官员、学者和商界人士。他们的观点包罗万象，有党内强硬派，也有以市场为导向的现代思想家。讨论激烈而开放，都遵循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的规则，禁止我指名道姓。但无论他们在中国的政治光谱中处于什么位置，他们的集体信念几乎并无二致。正如我一位最具自由主义思想的中国朋友所说：“中国一定会对特朗普的另一次关税攻击进行报复。”当中国针锋相对地对特朗普的34%对等关税回以颜色时，便是这种情况。
即使冒着再次被贴上“熊猫拥抱者”标签的风险，我仍要进一步阐述这一论点。美国有一位因愤怒而行事的总统。中国则有一位并非感情用事，而是更多地基于战略原则行事的国家主席，而这一原则又牢牢扎根于相对透明的政治契约。你可能不喜欢中国的战略，但它对行动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这场冲突是反复无常的美国总统的情绪化政策与老谋深算的中国领导人的冷静行动之间的较量。人们常说，恃强凌弱者只会在脸上挨一拳后才会做出反应。如果特朗普兑现他最新的狂言，在今晚午夜真的给美国的反华关税鸡尾酒再加50%，那么中国将会继续反击（编按：美国按时对中国加征50%对等关税，中国立即回敬50%；美国过后再将对等关税调高至125%，但中国马上也把对美国的关税提高至125%）。正如我所说，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逐底竞争。除非有人退缩，那就另当别论。
作者Stephen S. Roach是耶鲁大学法学院蔡中曾中国中心高级研究员摩根士丹利亚洲投资公司前主席
原载《联合早报》旗下英文电子杂志“思想中国”（ThinkChina）
黄金顺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