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是一种危险的执政心态。一个持续怀疑手下官员不忠的领导人，可能会开始看到某些根本不存在的敌人，正如特朗普眼中那些来自“深层国家”的威胁那样。
在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的小说《东方之旅》中，一群朝圣者在莱奥的带领下，踏上了精神探索之旅。莱奥是一个看似卑微的仆人，负责照顾他们的需求，并使他们井然有序。但莱奥却在途中突然失踪，朝圣之旅随之陷入混乱。旅行者认为自己才是旅途的真正领导者，但没有了里奥安静而必要的存在，他们迷失了方向。
失去经验丰富的政府专业人士，也会带来同样风险。这些职业公务员、行政人员和专家通常远离媒体聚光灯，维持着现代国家的平稳运行，但当他们突然被解职，就像美国国际开发署、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美国国家海洋与大气管理局和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等重要机构正在发生的，治理工作并不会在新领导层的指挥下照常进行。相反，四分五裂、效率低下、功能失调的情况普遍存在，正如黑塞笔下的朝圣者一样。虽然在黑塞的故事中，莱奥只是单独一人，但他代表了所有默默无闻的官僚和公务员，是他们让国家这艘巨轮得以继续航行。
这个问题的核心是委托—代理困境（principal-agent dilemma），经济学家斯蒂芬·罗斯（Stephen Ross）、迈克尔·詹森（Michael Jensen）和威廉·H·梅克林（William H. Meckling）在1970年代提出这一概念来描述一方代表另一方行事时，可能出现的一个问题。在政府中，政治领导人（委托人）依赖官僚或官员（代理人）将决策转化为行动。政治领导人当然希望自己的指令得到严格贯彻，而官僚们则依据自身专业知识、职业道德和将长期稳定置于短期结果之上的要求，来指导自身行为。
为了克服这种不匹配状况，特朗普第二任政府的负责人正试图取代或干脆消灭掉代理人。但这种清洗通常会适得其反，因为一旦多疑的领导人将自己的代理人清洗出局，他也就不再拥有有效治理的手段。
多疑是一种危险的执政心态。一个持续怀疑手下官员不忠的领导人，可能会开始看到某些根本不存在的敌人，正如特朗普眼中那些来自“深层国家”的威胁那样。结果就是恶性循环：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被解职或排挤，机构运作知识流失，治理效率降低，而领导者的恐惧又被他所制造的功能失调所强化。政府不再是一个流畅运转的行政机构，而是变得被动、混乱，无法实施长期规划。
把政府当作企业对待的危险
这种情况会以多种方式出现。对于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这样的机构来说，强制退休和买断，会不可避免地削弱监测国家安全威胁所需的专业技能，降低士气，并使希望加入者望而却步。此外，用政治效忠者取代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有可能影响情报的收集、分析和共享（一些美国盟友可能会因担心信息落入领导政府效率部的马斯克或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加巴德之手，而不愿意共享敏感信息），导致政府最高层决策失当。
同样，美国的外交政策也会受到影响，因为随着美国国际开发署的解散，它失去了与世界各地社区的长期联系，削弱了外交触角和影响力，使之更加难以推进自身战略利益。国家科学基金会等机构的经验丰富专业人员的流失，则将阻碍研究工作，推迟技术创新，削弱美国应对人工智能、气候变化或公共卫生危机等各类新兴挑战和风险的能力。
现代行政理论的奠基者、德国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指出，有效的治理离不开专业的官僚机构。职业公务员了解预算编制、执法、救灾和基础设施项目背后的复杂流程。如果没有以规则为基础、唯才是用的制度，来使政府的运作不受政治领导层的一时冲动左右，治理就会崩溃。
同样危险的，则是试图像管理私人企业一样管理公共行政。在这种情况下，成败只能用会计术语来衡量：效率、成本节约和利润。财政责任固然重要，但在不了解公共部门运作目的的情况下，采用公司式财务控制，可能会引发灾难性后果。从特斯拉借调来的财务总监或会计师，可能会发现政府可以省下钱的地方，这些节省在资产负债表上看起来很合理，但却会导致更大的长期成本。
2010年代的丹麦税务局丑闻，就是一个鲜明的现实例子。为了精简业务、降低成本，丹麦税务局大刀阔斧裁员，并实施其他改革来提高“效率”，如解散内部反税务欺诈部门、将关键的收税职能外包，以及大力发展自动化。结果呢？犯罪分子利用被弱化的系统骗取了约20亿美元退税款。这些所谓的节约成本措施，最终让丹麦付出远高于节省金额的代价。
把政府当作企业来对待，会损害其核心职能。一个运行良好的政府不仅需要财务监督，还需要机构运作知识、战略远见，以及对治理的独特需求的深刻理解。将短期节约置于长期稳定之上，会削弱国家能力，使公共服务不可靠，并催生腐败、低效和系统性失灵。
通过大肆缩减关键机构，并将职业官员视为对手而非专家，特朗普政府正在从传统的委托—代理困境（官僚抵制领导）转变为“多疑委托人困境”，即领导者不顾一切地试图维护主导地位，最终落得孤掌难鸣，无人可信，也无法有效治理。
正如《东方之旅》中的朝圣者发现他们失去莱奥，就迷失方向一样，一个解雇了太多经验丰富官员的政府，可能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失去维系内部的粘合剂。如果一个多疑领导者将自己的代理人视为潜在敌人，他就有可能在一个既缺乏效率又极不稳定的政府中孤立自己。
作者Sami Mahroum是政策顾问、索尔韦布鲁塞尔经济与管理学院实践教授
英文原题：Americans Will Miss Their Government When It’s G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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