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军:贸易战的本质:美国失意者的反击

这些都不是偶然的,而是在全球化过程中,被当作经济发展的“成本”或“利润”而刻意忽视。在美国是因为资本家设计的精妙的商业体系,比如备受诟病的昂贵医疗保险行业;在中国则是有计划、有目的地实施典型的“二元经济”,为了推动工业发展而对农村人口进行制度性掠夺。

在我们警惕特朗普所代表的“自由法西斯主义”(欧洲哲学家齐泽克语,美国奥特本大学3月15日主题演讲)的同时,应该反思1980年代开启的贸易自由主义走到今天,为什么会导致特朗普为代表的“新民粹主义”在各国成为主导性潮流。请注意,是主导性,而非主流。这个区别很必要。因为,仅以美国新闻网络为例,不论是自由派代表《纽约时报》,还是保守派著称的福克斯新闻,都对特朗普政府持怀疑和警惕,只是角度不同而已。这表示特朗普主义是主流思潮之外的一股潮流。

笔者认为,贸易自由主义尽管为全球带来了50年的繁荣,极大提高人类社会的生产力和物质文化生活;但是在资本横行的地球村,有另一半人的利益被刻意忽视和侵犯了。典型的代表就是美国铁锈带地区的产业工人,以及中国的农村户籍人口。这些利益被侵犯和忽视的人群,正是今天我们看到的主导性力量。在美国,特朗普主义不过是这股力量在政治领域的部分体现。

我们看到特朗普关税政策的噱头:把制造业带回美国,用制造业让美国再次伟大。美国制造业的衰败,并非政治因素推动,或者产业政策刻意安排,而是自由流动的资本的理性选择。美国资本家投资亚洲国家,主要原因是低廉的劳动力和原材料,以及庞大的市场潜力;美国的人力资源成本由于先发优势,反而没有竞争力。是的,如果如特朗普所愿把制造业体系搬回美国,很多商品会涨价,而且不会涨20%这么简单,可能是翻倍。

在上海虹桥机场,笔者坐在星巴克里喝着30元(人民币,约5.39新元,下同)的咖啡,吃着29元的三明治早餐,看着熙熙攘攘各种肤色的乘客,不禁感叹,全球化为“我们”熨平了地理上的阻碍,为“我们”在全球的自由活动提供便利:星巴克、肯德基、优衣库、Ramada国际连锁酒店……上海街头能看到当季的意大利名牌服饰、簇新的法拉利跑车。但是,笔者知道,在中国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6亿人每月收入仅1000元(2020年中国已故总理李克强的答记者问),还有乡村退休老人每月养老金还不够买五杯星巴克咖啡(《酷暑下,倒在玉米地里的乡村老人》,《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第40期)。他们都是中国在过去40年的全球化过程中,被忽视和被侵害利益的人群,也是新民粹主义的土壤。当特朗普在美国“为美国产业工人代言”,带着失意者的愤怒登上政治舞台之时,中国的失意者只能隐藏在网络一角,发泄和酝酿心中的无奈。“我们”是全球化的获益者,他们是失意者。

福利制度在中美同被忽视

以中国和美国为轴心的生产、消费链条,为全球化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和创造力,带动整个世界经济的发展。但是,与这个新世界的繁荣相比,福利制度在中国、美国同时被忽视。美国用于公共福利服务(如健康、养老、失业等)的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GDP)不到23%,低于大部分发达国家水平;中国还有接近一半的人口月收入仅1000元、以及每月135元的养老金(2025年“两会”后城乡人口基础养老金已经提高到170元)。

这些都不是偶然的,而是在全球化过程中,被当作经济发展的“成本”或“利润”而刻意忽视。在美国是因为资本家设计的精妙的商业体系,比如备受诟病的昂贵医疗保险行业,奥巴马总统花费八年时间都无法完全解决;在中国则是有计划、有目的地实施典型的“二元经济”(诺贝尔奖得主威廉·阿瑟·刘易斯1954年发表的Dual sector model理论),政府为了推动工业发展而对农村人口进行制度性掠夺,如征收农村集体土地作为工业用地,只有1%甚至更少的土地成本被用来补偿农民(2014年《第一财经日报》)。这与15到19世纪英国政府支持的抢夺佃户土地的“圈地运动”如出一辙。

中美两国政客都刻意忽视本国的福利制度。在美国,特朗普利用本国愤怒的失意者所孕育的乌合之众的力量,达成攫取政治权力的目的。我们只要看看,在这轮中美贸易战中,受损失最大的是哪些人群,就知道他的目标是谁。不论中美,贸易战的受害者正是之前从全球化中获益的人群。

利益分配是个艰难的博弈。不论多么聪明的政治制度或者贸易体系,总有受益者和受损者。2500多年前,孔子最富有的学生子贡问:“富而无骄”是否高明?孔子答:不如“富而好礼”。道德上,受益者有责任约束自己的骄傲自满行为,不应忽视对失意者的关怀,担负起社会进步的职责;制度上,受益者须要不断考察和批判现行制度的设计是否合理,自己获得的利益是否超出合理范围,考察失意者的利益是否得到补偿。

今天,美国的超级富豪如马斯克,除了赚取更多利润,似乎更关注削减政府职能。他的动机真是为了提升政府效率?还是另有所图,借机拓展自己的商业帝国?或是为迎合美国失意者的无名怒火,博取喝彩而已?中国一些超级富豪也都已经离开大陆,移居海外;在本土已经赚取的以及正在赚取的利润,鲜有回馈为他们的事业输血的中国社会,更没有推动中国社会制度进步的动力。现行制度对这些超级富豪的垄断行为,没有任何有效的制约,因为他们的利益根系深入制度的内核,与现行制度深度捆绑。现行制度就是这些超级富豪的保护壳。这是引发失意者无奈和愤怒的根源。

通过野心勃勃的特朗普,美国失意者的怒火得到一定程度的释放。中国失意者还在隐藏的角落里挣扎。但是,现行制度的受益者,不能继续忽视利益分配中的矛盾和弊端,而是应该推动合理的社会福利制度,“富而有礼”。这不仅仅是对他人利益的合理关怀,也是对自己利益的保护,更是道德上的责任。

当我们享受着全球化带来的丰富物质文化生活时,我们无法回避今天的现实:中国40年来培育的生活方式正在受到挑战,我们在为自己的冷漠和无知付出代价。合理的社会福利制度,不是可有可无。2025年中国“两会”上,决定为城乡居民(农村户籍)每人每月增加20元养老金,这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微薄增量,即使加上这区区20元,城乡居民养老金依然只有城镇居民(城市户籍)养老金的五分之一至十分之一。连起码的公民权利(养老)都无法保障,还谈什么“民族复兴”?

从政府层面呼吁和要求全体国民“艰苦奋斗”,其实是明目张胆地推卸责任。艰苦奋斗的同时还想“促进内需”,更是自欺欺人。今日之中国,早已不是当年积贫积弱的落后国家。执政者头脑要清醒,对自己的所处时代和职责范围要有清楚的界定,执政思路不能停留在1949年的建国元年,或者1959年至1961年的“自然灾害”时代,否则今天美国混乱的政经局面,就是明天中国的社会现实。政府有责任对改革开放后搜刮的巨额社会财富进行合理分配,安抚在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中的利益受损者。这是和谐社会的基础,与不劳而获是有本质区别的。

作者是北京金融数据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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