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反而可能加速全球供应链的重新洗牌和区域多元化。对于跨国公司而言，与其集体迁回一个高成本、缺乏产业生态、高不确定性的美国市场，不如在其他新兴市场分散布局，以分散贸易战风险。
美国总统特朗普于4月初宣布新一轮大规模关税政策，“对等关税”方案?涉及几乎所有进口产品。这一举措旨在迫使制造业回流美国本土。然而，从全球供应链管理的视角来看，这项政策短期会对美国本土企业和消费者造成严重负面影响，中长期也难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制造业回流。
短期影响：消费者买单 美企承压
首先，短期来看，关税的负面影响将直接体现在美国消费者和企业成本上。尽管特朗普一再声称关税将由外国出口商承担，但根据供应链运作的基本原理，关税成本最终将由消费者和供应链上的所有企业共同负担。
对消费者而言，承担关税成本的比例取决于对产品价格的敏感度。此次关税清单涵盖所有产品类别，包括大量价格敏感度有限且缺乏替代品的必需品和日常用品，例如婴儿用品：婴儿奶粉、尿布、婴儿车、儿童安全座椅等基本没有国产替代产能；在高关税下由于价格敏感度有限，企业会将大部分关税成本转嫁给消费者。美国国会多名议员在4月初致信商务部长，警告关税将抬高育儿必需品的价格，“婴儿总得有地方睡”，这类开支无法省掉?。日用品价格上涨会显著加重美国家庭的负担。
关税成本如何在供应链上下游企业间分配，则取决于各自的议价能力。一种观点认为，美国处于供应链下游的零售巨头，如沃尔玛、亚马逊等，拥有强大议价能力，可以将大部分关税成本转嫁给上游的外国供应商。然而事实上，在这次关税实施之前，美国大型零售企业早已通过强大的议价能力，将上游供应商的利润空间压至最低。例如，沃尔玛自特朗普第一任期贸易战以来，就不断向中国供应商施压，要求他们降价以抵消关税影响。经过几轮削价之后，不少中国供应商已难以为继，表示再也“无力满足沃尔玛的降价要求”?。换言之，美国下游厂商能转嫁给上游的关税成本非常有限。
与此同时，在当前紧张的国际经贸局势下，指望出口国政府补贴本国厂商来降低出口价格并不现实。例如，中国政府在2024年就对一些商品取消出口退税或者降低出口退税率。如此一来，美国进口商更不可能从海外供应商处获得价格让步，只能自己消化关税。
中长期分析：制造业回流难现
从中长期来看，高关税政策也无法真正实现制造业回流美国。过去几十年，大批劳动密集型和中低端制造业从美国转移到成本更低的地区，这些产业在美国本土已凋零或空心化?。即使企业想回流美国，也会发现缺乏产业生态支撑：大型组装工厂背后需要成百上千家的中小零部件和原料供应商，涵盖模具、加工、包装、物流等各领域。如果没有这些配套企业同步迁移，单个工厂孤悬本土将难以为继。例如电子制造业，深圳、东莞等地聚集密集的上下游企业网络，核心厂商每转移一部分产能，供应商也要跟着走，否则就会面临零部件断供?。同时，全产品类别的高关税，意味着企业如果仅将组装环节迁回美国，但关键部件依然从外国进口，则仍须面临进口原材料的高额关税成本。因此，真正能避免关税影响的方式，只有实现供应链的整体迁移。
然而，供应链整体迁移要求商业环境稳定，政策连贯可预期。以中国过去40年供应链发展的经验来看，供应链迁移涉及基础设施建设、原材料供应商入驻、零部件制造商、组装企业、再到分销渠道的完善等等，无法一蹴而就。最初迁移的企业往往面临基础设施不足、本地供应链薄弱的巨大挑战，只有明确的先发优势以及足够的政策稳定性和商业环境的确定性，企业才愿意做出如此重大且高风险的投资决策。遗憾的是，特朗普政府在贸易政策上的反复无常，加剧不确定性：从1月达沃斯论坛威胁征税，到4月“解放日关税”，再到几天内暂缓部分关税、部分关税加码，美国贸易政策呈现出摇摆和多变?。
这种朝令夕改的风格让企业无所适从，不少企业正在采取静观其变的策略：例如，英国汽车制造商捷豹路虎面对关税冲击，决定自4月7日起暂停向美国出口整车一个月。他们相信美国的关税政策还会出现博弈和变数。特朗普政策的不可预测性，实际上削弱美国对供应链整体迁移的吸引力。企业担心回流后，若政策再度转向或下届政府取消关税，巨额投资就会打水漂。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难以实现供应链的“回流美国”，反而可能加速全球供应链的重新洗牌和区域多元化。对于跨国公司而言，与其集体迁回一个高成本、缺乏产业生态、高不确定性的美国市场，不如在其他新兴市场分散布局，以分散贸易战风险。特朗普第一任期对中国加征关税时，美国进口商大量转向越南、马来西亚等国采购?。
当下这轮关税战升级后，特别是特朗普对除中国以外的国家暂停实施对等关税，亚细安、南亚、拉美等地区将继续成为中国制造部分产能的承接地，和美国市场的替代供应源。
作者是新加坡管理大学 李光前商学院运营管理学系副教授、博士课程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