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朗普一直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曼哈顿自由派富人,其个人生活方式与文化理念,其实与美国许多保守传统格格不入。他既有打拼商场几十年的老辣与狡黠,也颇有些游戏学童般的肤浅与虚荣。他常常以自我感觉划线、睚眦必报,同时又不拘一格、敢于创新试探。
美国200多年政治史上唯二的隔届再任总统特朗普,宣誓就职时比前任总统拜登就职时还要年长160多天,成为史上最高龄的美国总统。老总统入主白宫两个月来,精力过人、思绪活跃,几乎每天都有许多特立独行、不拘一格、惊世骇俗的言行,举世瞩目。一时间真可谓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3月初,在国会发表长篇联席演说的正式场合,特朗普半调侃地宣布自己已是超越国父华盛顿的最伟大总统,在白宫的X账号上还以当国王来幽默搞笑。借天意和民意之名,他和副手万斯很具体也很强势地要为美国社会和整个西方世界指引正确方向。为了能够实现(在国内)减税的实实在在的唯物主义目标,他任用世界首富马斯克,用剑走偏锋的乱刀,为了节省开支而大砍他能砍(也只能砍)的联邦政府。对外,他与友邦和邻国大打关税战、口水战乃至放言要吞并盟国;同时反复自称与中俄领袖是好友,虽然对两国是制裁照旧、关税加码。他竭力压迫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停火的一幕,更是戏剧性十足、令人瞠目。坊间已有无数流言蜚语和阴谋论,说他老朽昏聩、精神有病、被他人险恶利用、是俄罗斯的老间谍,等等。估计就是好莱坞大片编剧们,恐怕也编不出特朗普2.0开局这样的剧本来。
川粉笃信他是天选神祐
特朗普的支持者即所谓的“川粉”(编按:特朗普的另一译名是川普),似乎仍笃信他是天选神祐的众望所归。他们紧紧跟随、大声欢呼那些疾风暴雨般的言论举措,认为他减税简政、反腐反左、回归传统并由此会让美国复兴起来更富强,进而引领世界重新走上正道。
在简体中文世界里,许多人认为他要打击犯罪与非法移民、反对照顾少数族群和各种懒散的寄生虫,会有利于守法勤劳、能干能卷的亚裔尤其是华裔。有趣的是,许多中国政治流亡者如法轮功和所谓“民运”人士与爱国爱党的所谓大外宣“五毛”们,在挺特朗普这事上似乎取得奇特的一致。对前者来说,特朗普是敢作敢为、雷厉风行的反共领袖,虽然他正在下的国际关系大棋可能有些高深莫测,难以看懂,但那是为了最终更有效地推进中国的政治变革,怎么做都对都有理;后者则自以为看破了迷雾,认定特朗普口无遮拦、随意乱来、大搞文革式造反、与盟国无厘头火并,势将削弱乃至毁坏美国,有利于“东升西降”。
中文网络上,川粉的声量大到几乎一边倒,以至于一些中国国内的博主看到后,认为在美华人都是支持特朗普,并发出“如果我生活在美国,也会支持特朗普”的感慨。其实,去年大选时,投特朗普票的亚裔是一如既往的明显少数,只有35%左右(2020年是大约30%)。亚裔中,华裔投特朗普票的增加最为明显,从27%增加到39%,不过依然是少数(投哈里斯票的华裔是53%),可能这还要归功于中文圈里那特殊超强的川粉舆论。确实,一些令人支持特朗普的有效说法乃至无稽谣传,诸如“零元购”和“黑命贵”之类,似乎仅见于中文圈尤其是简体中文圈。
特朗普的反对者即所谓“川黑”,也颇为人多势众,近两个月来更是日益忧虑、义愤填膺。他们认为特朗普既非亲民的政治素人,也非真正的成功富商,更不是英明领袖,而是一个具有自卑暨自大情结、无比自恋的脱口秀演员,长期饱受美国顶层精英社会的排斥,却阴差阳错以民粹旗号成了一个窃国大盗。他史无前例地被国会弹劾了两次(均未定谳)后,还被法院判决犯有民事罪和刑事罪,应该是进监狱而不是入主白宫。
川黑们认定特朗普空话连篇、无视事实、没有逻辑、不顾廉耻也不计后果,只是为了自私(摆脱法律麻烦)、自肥(逃税减税)和自娱自嗨。他成功假扮底层社会的代言人,其实沦为一些巨富和极端保守势力的代理人,迎合美国社会里的排外情绪、种族主义以及厌女陋习。其言行给美国的道德规范、社会安宁、国际声誉和整个民主法治制度都带来巨大危险。
川粉和川黑大概率都会失望
川粉和川黑对特朗普尤其是他的言行的后果,看法上分歧很多,甚至形同水火、势不两立,但他们其实有着许多共同点。他们所欢呼与所憎恨的,似乎都是特朗普的不守规范、独出心裁、自行其事,试图以公司老板说一不二的威权方式来治国理政。他们所期待和所恐惧的,似乎也都不乏夸张、过于强烈。看来他们大概率都会大失所望。
细说起来,特朗普一直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曼哈顿自由派富人,其个人生活方式与文化理念,其实与美国许多保守传统格格不入。他既有打拼商场几十年的老辣与狡黠,也颇有些游戏学童般的肤浅与虚荣。他常常以自我感觉划线、睚眦必报,同时又不拘一格、敢于创新试探。他可能是绝无仅有的既当过民主党还加入过第三党的共和党总统,朋友圈更既广泛又多变。他的财税与开支政策,显然更有利于中上阶级尤其是巨富人士;但他的口号与姿态却令失意草根、低收入民众包括所谓“红脖子”老乡们趋之若鹜、视为救星。他极有国际联系与体验,前后三个妻子有两个都是欧洲移民;但以孤立主义面目出现,不惜与盟友开撕、与对手交易,外交上单打独行。种种的匪夷所思,各界的各种解释可谓多矣,在这里毋庸赘述。
特朗普史无前例的竞选成功与巨大冲击,显示在多元而多变的美国社会与政治里,本世纪以来,确实已积累了许多须要正视、矫枉乃至已矫枉过正、须要纠错的问题与恩怨。
美国没有亟待救世主的大危机
与许多川黑朋友们不同,笔者觉得美国政治里的不断摇摆与博弈,既是历史悠久,也是自然而然。只要反对派能够继续反对与反制,只要那些冲撞与摇摆并未毁损基本宪政框架,热闹甚至奇葩的特朗普2.0,迄今都不过是在演示美国那古老而“最不坏”的政治制度的活力与韧性。
与许多川粉朋友们不同,笔者觉得美国没有什么亟待救世主的大危机。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来看,美国依然稳步发展、繁荣强大、领先各国;就所谓“政治正确”以及争议颇多的DEI(多元、平等、包容)政策而言,美国在世界上既不算落伍也不太冒进。因此,美国既无什么“复兴”可言,更无什么大破大立大革命的必要。
关于对美国最有挑战性的国际对手,如笔者已多次提及的,美国朝野两党更是早已形成了稳固的共识。
简而言之,特朗普2.0开局至今,那些看起来群情激愤的政治博弈与政策分歧,那些可能会令人热血沸腾的不公正与愚蠢蛮干,都远非史上最急,更非世上最糟。倒是这么多年来的特朗普现象本身,昭示着普选民主的“旧”体制,确实遇到了全球化与网络时代的“新”问题与大挑战,极为值得关注。笔者争取以后再与读者就此话题继续探讨。
(作者是美国佐治亚理工大学纳恩国际事务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