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伟

据媒体报道，苏格兰民族党党魁兼苏格兰首席部长斯特金在10月9日表明，她相信苏格兰将在明年10月举行二次独立公投。这已经不是斯特金就苏格兰的二次公投问题发表谈话，就在今年6月，斯特金就曾挟地方选举胜利之势，要求时任首相约翰逊于明年10月允许苏格兰举行二次独立公投。面对斯特金的诉求，约翰逊与现任首相特拉斯都反对。苏格兰地方政府与英国官方的官司由此也打到最高法院。英国最高法院已从本月11日起，就苏格兰政府是否可在未经英国政府批准下举行独立公投一案进行审理。

虽然英国官方一直对苏格兰独立公投持反对态度，但苏格兰民族党及斯特金咄咄逼人的气势，给英国的领土完整与国家认同带来严峻挑战。由此产生所谓的“国家性问题”（stateness problems），成为悬在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其实，面临类似国家性问题的西欧国家远不止英国，西班牙和比利时也比较典型。

巧合的是，这三个国家又都是君主立宪政体。如何理解其中的巧合？面对国家性问题的严峻挑战，古老的王室又可以有哪些积极作为呢？

独特的国家建构方式

在政治学的主流解释中，战争与资本是解释现代国家产生的两种主要动力。用通俗化的语言来讲，现代国家是“打出来的”。著名政治学家查尔斯·蒂利有一句名言：“战争创造国家，国家发动战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除战争之外，还存在其他一些机制，家族联姻之上的王朝联合（dynastic unions）就是其中之一。所谓王朝联合，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立政治实体，因同一统治者通过合法继承的方式而实现联合。在欧洲历史上，通过王朝联合实现国家整合的案例不胜枚举。布列塔尼公国与法国合并成为法国的一部分，就源于王室联姻。15世纪之前，布列塔尼一直是完全独立的公国，处于法国和英国两个大国的影响下。1499年，布列塔尼安娜女公爵嫁给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世，从此以后布列塔尼失去自治权。1532年，布列塔尼公国正式成为法国的一部分。

在这方面，最典型的案例还是作为欧洲大国的西班牙。在谈到国家建构问题时，有学者注意到西班牙的独特之处，其国家的形成更多是依靠统治者的联姻，而非领土争夺引发的政府战争。一位西班牙评论家在1597年写道：“所有其他的帝国都兴起于暴力和武装力量，只有西班牙帝国是通过继承走向统一的。”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王室通过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两人的结合，开始创造西班牙帝国的世袭家族。

国家问题的根源

在欧洲大陆之外，英国也是通过王朝联合方式整合在一起的典型。英格兰和苏格兰曾是两个独立王国，都有自己的国王。1603年，由于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死后无人继位，她的表侄孙、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得到机会入主英格兰，改称詹姆斯一世。从此，英格兰王国和苏格兰王国实现“王朝联合”，两国共主而分治。

俗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主要通过战争方式实现整合的国家相比，家族联姻这种独特的国家建构模式，虽然避免了血腥暴力，却给日后的分裂危机埋下伏笔。王朝联合所建构出来的国家，各部通常都保留着自身特色，政治整合的程度相对较低。

比如英格兰和苏格兰虽然通过王朝联合方式合并，但彼此都保留了各自的法律体系、行政管理、社会文化，一体化的程度相对较低，尤其是与法国这种通过中央集权方式整合的国家相比。

西班牙在这方面更为典型。在合并之后很长的时期里，西班牙都没有创造出统一的民族身份与国家认同，像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这样具有自身民族认同的外围民族，始终抵制和抗拒着西班牙中央政府的政治努力。用著名政治学家胡安·林茨的话来说，西班牙在国家建构方面属于受挫的案例，而在民族建构方面则无疑属于失败的案例。理查德·福特曾说过，西班牙好比一盘散沙，足见其一体化的整合程度之低。

杰拉德·布伦南在颇具影响力的著作《西班牙迷宫》中也写道：“对于西班牙，正常的状态是，它是小的、互相敌对或老死不相往来的共和国组成的一个松散联盟。在历史上的某些伟大时期（哈里发时代、再征服时代和黄金时代），这些渺小的中心会因为共同情感或思想的影响，一致行动；而当来自上述思想的冲动衰退之后，它们仍旧四分五裂，各自为政。”

一体化程度较低的制度遗产，加上20世纪后半叶以来的内外因素，共同造成西班牙、比利时和英国等严峻的国家性问题。从内部因素看，1970年代以来的分权化改革，进一步培育了这些国家内部的地方自主性，导致内部各地区的独立意识不断高涨；从外部因素来看，20世纪后半叶以来的全球化与欧洲一体化，一方面降低了西欧各国的主权权重，另一方面也提升了这些国家内部各地区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使其在经济和政治上对各自国家的依赖性相对降低。

王室的应对努力

春江水暖鸭先知，面对严峻的国家性挑战，西欧各国王室自然比一般百姓有更深的感受，同时也有着更强的责任感和意识，积极应对挑战，因为以国王为代表的王室，本身就是国家统一性的象征。在这些君主立宪制国家，由于宪法与政治惯例的制约，国王通常都没有什么实权，但却各尽所能，最大限度地运用象征权力来积极维护国家的统一。

2013年7月21日，53岁的菲利普宣誓继承比利时王位，宣誓时须要用三种语言，将同一誓词重复三遍。这三种语言分别是荷兰语、法语、德语。菲利普使用三种语言并非是秀语言天赋，而是有着深刻的政治意蕴。比利时特殊的历史，造成讲荷兰语的北部弗拉芒区与讲法语的南部瓦隆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和谐，弗拉芒区一直想独立出来，成立共和国。王国是维系南北两大语区及德语区之间为数不多的纽带，因此国王用三种语言宣誓，就具有明显的政治意义。

在维系国家统一方面，英国王室近期同样将象征性作用发挥到极致。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将自己人生最后一站选在苏格兰，在此任命新首相，或许并非偶然，而是在默默宣示对苏格兰的热爱与不舍。新国王查尔斯三世近期出席活动时，都会穿上苏格兰裙。这种上身西装、下身裙装的打扮，同样包含着深刻的象征意义。国王穿上苏格兰裙，表明自己遵循苏格兰传统和对苏格兰的热爱，也说明自己不仅是英格兰的国王，也是苏格兰的国王，由此体现出英国王室在大不列颠及英联邦中的纽带作用。

作者是中南民族大学政治学与行政学系副教授

春江水暖鸭先知，面对严峻的国家挑战，西欧各国王室自然比一般百姓有更深的感受，同时也有着更强的责任感和意识，积极应对挑战，因为以国王为代表的王室，本身就是国家统一性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