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伟彬

自从2000年国民党失去台湾的执政权后，每一位新任党主席都宣示将对国民党进行改革。连战是这样，马英九是这样，朱立伦也是这样。如今，中生代的江启臣也不例外。

3月7日，国民党党主席补选完成，江启臣以接近七成的得票率胜出，击败郝龙斌成为新的党主席。江启臣与郝龙斌两人相差近20岁，江启臣的胜出，无疑是基层党员期望他能够带领国民党进行彻底的革新。

不过，江启臣接替因为1月份选举失败而辞职的吴敦义，其任期仅有一年多时间，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江启臣如何实现他口中的三大改革呢？江启臣在竞选时，就明确党务改革、政党路线、人才政策三大面向的“国民党redesign”（重新设计国民党）的政见。

江启臣有可能做到吗？虽然国民党已经是百年老店，但毕竟“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国民党自创建以来，并非没有历经改革而重新站稳阵脚的记录。

比如当年国民党兵败大陆而撤退到台湾时，也是命悬一线，但是经过“三七五减租”等一系列改革，终于在台湾立足。此后经历蒋经国主政时期的经济建设，台湾经济进一步腾飞，引领亚洲四小龙。

同样，在2000年国民党丢掉执政权之后，连战大胆开启国民党党主席直选的先例，也使国民党走入了新的党内民主时代。

由于此时国民党在野，没有沉重的执政压力，因此反而能够放弃过往执政的傲慢姿态，认真审视丢失执政权力的原因。当年，连战对内改革党务，精简人事，改造庞大但僵化的党务机器；对外方面，则勇敢迈出“破冰之旅”，与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实现国共两党自1945年重庆谈判以来的首次领袖会晤，带来国共和解，达成五项共同愿景。

这也开启了国民党在台湾接管两岸话语权的时代。两岸关系的维持基本上由国民党所把持。

不过，国民党在台湾内部面临的困境，可以说既是成也两岸关系，败也两岸关系。首先，两岸关系的发展，尤其是在马英九执政时期，两岸经贸往来蓬勃，形成了巨大的利益关系链。

这些利益关系链主要由国民党高层所控制，形成了家族化的政治经济格局。这些家族一方面从两岸经贸往来中获得大量红利，另一方面也操控党内事务，使得基层党员很难向上发展。这也是造成国民党今日人才断层、40岁以下党员成分比例仅有3%的局面。

由此，国民党的政党形象越来越差，几乎无法获得年轻族群的认同，可说是失去了整整一代人。正是这些因素，导致2014年太阳花运动的爆发，两岸发展遭遇重大挫折。

受此波及，国民党的两岸论述在台湾内部也遭遇困境。一是国民党所秉持的“一中各表”及“中华民国”无法为大陆所认可，使得国民党在台湾阐述两岸关系时，频频遭遇民进党质疑。二是民进党将“一国两制”与“九二共识”相联结，让国民党的“一中”主张进一步受到质疑，不为台湾民众所接受、认可。

两岸关系或是“一中论述”，成为国民党难言的痛。在此次江启臣与郝龙斌的竞选过程中，涉及此相关议题，两人均无法脱离既有的两岸论述，只能在“九二共识”“一中宪法”“未来统一”等话术里打转。

问题是，这些语言已经无法说服台湾民众。而这也是2020年台湾总统选举过程中，国民党人无法再借两岸议题打击民进党的原因。反因民进党操作的“反中”“亡国感”“保卫中华民国”等选举主题，获得更多的响应，使得蔡英文创下1996年台湾总统直选以来的最高票纪录。

如此，江启臣又将如何重新定位两岸关系，重新定位国民党的政党路线呢？

政党路线是如此，党内政务改革也不简单。除了当下国民党内众多大老不言之外，综观自蒋经国以来开启的国民党历次政党改革也并不顺利。这些改革除了党务机器、体系、结构调整外，更多的就是国民党的本土化改造。

1970年代，由于中国大陆在国际上日渐取代台湾，使得蒋介石、蒋经国不得不考虑国民党长期在台湾存在的现实。由此，到蒋经国主政时，国民党本土化的改造便逐步开始，大量台湾省籍精英被吸纳进入党内体制。

在这一本土化过程中，最大的问题仍然是如何实现“中华民国”“中国国民党”与“台湾”进行联结。可以说，时至今日，国民党依旧没有找到出路。这也是其两岸论述无法跳脱既有政策的原因。

这一问题，在马英九时期所进行的政党建设本土化之时，表现得尤其明显。马英九刻意讨好亲绿的本土选民，试图当一个全民总统，但马英九还是无法解决上述矛盾，使得国民党反而陷入“一中”论述困境，进退失据。

马英九所秉持的“中国人”观念，事实上在台湾越来越少得到回应，甚至被媒体称为“最后的一个中国人”。

过去，本省人与外省人的不同身份认同，成为台湾选举中重要的影响因素，如此在经历多次选举后，终于尘埃落定，掉落历史的深渊。在2020年1月的选举以及疫情之下台湾民间的反应来看，“台湾人”的身份认同已经成为台湾唯一的身份认同。

如此，江启臣及国民党将不得不更快地找到能够联结“中华民国”与“台湾”的定位与路线，才有可能受主流民意与青年族群的认同。

值得注意的是，从李登辉的“中华民国在台湾”，到陈水扁的“中华民国是台湾”，以及到现在蔡英文口中的“中华民国台湾”，在“中华民国”与“台湾”之间的连结词已然消失，缩小的不仅是“中华民国”所代表的“国家疆域”，更代表“两岸”之间历史连接的断裂。

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江启臣出任新的党主席，究竟是能够挽救国民党，还是只是国民党最后的挣扎？正如江启臣本人所言，挑战从明天开始，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作者是北京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