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观点

英国于上月底正式脱离欧盟，但跟布鲁塞尔漫长之谈判方刚开始，而欧盟27国当中，欲从此谈判中“夹带私货”者亦有不少。法国马克龙早前一直主张对英强硬以杀鸡儆猴，爱尔兰将欲就北爱边境问题为自己力争最大利益，就连南欧小国希腊亦“搭单”，希望于谈判寻求英国归还2,500年历史、现藏于大英博物馆之雅典巴特农神殿大理石雕，称其寻求“归还被非法移走之文物予其来源国”。不过英国政府很快便断然拒绝，重申大英博物馆对石雕有法律责任。

此套文物又名埃尔金石雕（Elgin Marbles），原为希腊雅典卫城山上巴特农神殿之墙身装饰。巴特农神殿于公元前五世纪建造，标志住提洛同盟（Delian League）之黄金时期。提洛同盟为众多希腊城邦为对抗波斯帝国之入侵组成，由雅典领导，标志雅典于战后一跃成为爱琴海霸权。及后雅典虽然于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遭斯巴达击败而衰落，巴特农神殿仍不减其雄伟及华丽，往后多个世纪都被美术家、建筑家等视为灵感之泉源，更被喻为古典希腊、雅典民主，甚至西方文明之精粹。巴特农神殿于17世纪鄂图曼及威尼斯之一连串战争中被毁，又于1801至1812年间被英国埃尔金伯爵逐批从巴特农神殿移走运往英国，后来辗转到了大英博物馆手上。自希腊于1832年脱离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独立后，一直声称对石雕之拥有权，更多番向英国索回，然而在英国政府坚持立场下，希腊政府历近百年皆无所得。

希腊遗产抑或大英展品？

英希两国内外之政界、文化界、民间对于埃尔金石雕所属问题，一直以来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对于“索还”埃尔金石雕最力者，为1974年军政府倒台以来历届之希腊民主政府。其声称石雕本为希腊人民之文化遗产，亦代表着希腊作为现代民主欧洲国家之精神。当然此说甚有问题，因为当初雅典建造巴特农神殿时，是为了炫耀其于爱琴海上无远弗届之军事及商业霸权，而且亦动用大量之奴隶及来自地中海各地之工匠及大理石，因此巴特农神殿从建造开始，已非单纯之雅典、希腊甚或欧洲之产物，而是来自多种文化共同建造而成，其霸权及奴隶之历史，亦难以纯粹代表着雅典民主。而且巴特农神殿起初虽是奉祀雅典娜女神之神庙，但分别于拜占庭及鄂图曼统治时期，被用作奉祀圣母玛利亚之教堂及伊斯兰教清真寺。随时日变迁，巴特农神殿亦赋予了古希腊时代以外之不同意义。

最落力维护埃尔金石雕“主权”者，为其现时藏主大英博物馆。其亦声称自石雕落户大英博物馆以来，一直为其不可或缺之一部份。大英博物馆于1753年成立，为世上首个国家博物馆，开创政府创造公共空间给予公民社会一个知性上之交流及教育之试验，为英国以至西方启蒙运动之重要里程碑。事实上在艺术层面来说，艺术品根本难以厘清所有权，当艺术品被其作者产出一刻，已成为一个独立个体，从其与不同对象之接触创造不同之故事及历史。埃尔金石雕在大英博物馆之百多年时间，的确已跟英国历史紧紧相扣。尽管如此，英国人当初的确以形同强盗之方式，把石雕从神殿上移走。而大英博物馆跟巴特农神殿一样亦是为了炫耀英国帝国主义霸权，其馆内来自世界各地之藏品不少皆为多年来入侵别国时抢回来之赃物，如此污点根本难以作为大英博物馆理直气壮之理据。

约翰逊与欧盟角力

不论是希腊之民族主义申述抑或是英国之帝国主义污点，都难以作为埃尔金石雕从属之有力论据。而亦有论者以超越民族疆界之视点，提出石雕应视为人类文明之共同遗产。由于埃尔金石雕跟埃及罗塞塔石碑、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头像等众多珍贵之世界文明遗产皆同于一宇下，为每天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之访客于短短半日内尽览世界各地之瑰宝，发挥了雅典不可能发挥如此规模及便利之文化教育和传播能力，不少人亦因此主张石雕因保留在国际都会伦敦内，集中了众多文物之大英博物馆。石雕在博物馆既不收费，亦不时借出到各地博物馆展览，见其对世界开放之性质。不过以复原论出发的话，既然当初埃尔金石雕是于巴特农神殿之一部份，把石雕与其母体及其他石雕“一家团聚”，让访客认识到神殿之全貌更能发挥文化教育之作用。反之当母体于希腊而石雕远在千里之外的伦敦，便如同把大卫像斩开数件，然后把头送到大英博物馆、四肢送到罗浮宫、躯干送到大都会博物馆一样。

在此公说公有理之漫长讨论上，各方辗转纠缠了数十年却至今亦仍无定案。英国民众普遍赞同埃尔金石雕应“归还”希腊，而工党党魁郝尔彬亦曾称不排除会“归还”石雕。其称跟任何从殖民地或其他国家偷走抢走之文物一样，英国政府应与希腊政府就“归还”石雕展开建设性对话。不过工党大选失利，而保守党首相约翰逊早在担任伦敦市长时，便曾指控美国演员佐治古尼“归还”石雕主张如同希特拉，其在埃尔金石雕一事上采取强硬立场，想必无庸置疑。最终石雕何去何从，必然离不开政河外交。即如去年11月中国领导人习近平访问希腊，便表明会支持其申索石雕，而脱欧谈判亦重启了埃尔金石雕议题，希腊已得欧盟多国力挺。位于雅典卫城山脚离巴特农神殿200米之不远处，在2009年开幕之卫城博物馆内，有一个空置之展区正等待此套石雕“回家”，其宿愿最终会否成真，关乎的不只是对历史文化的观念之争，更可能反映了英国在脱欧后的政治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