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美国大选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的“桑德斯现象”。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桑德斯公开打出“社会主义”的旗号，得到了大批青年选民的热烈拥护，使“社会主义”这个词重返美国政治的主流。这是一个历史转折点。长期以来，“社会主义”在西方（尤其在美国）是个贬义词。其联想词语在人民方面是“大锅饭”“养懒汉”“无人权、自由和民主”“受压迫”等；在统治者方面则是“独裁专制”“特权阶层”“腐败”“反民主”“抑制人性”等。自由派学者海耶克的一个著名的论断是，社会主义是“通向奴役之路”。但是，“桑德斯现象”揭示了在高技术、全球化、金融资本主义条件下的新政治现实：99%的人民大众已经越来越无法容忍经济发展的成果，长期被1%的少数精英攫取；深刻的制度变迁不可避免。可以肯定，未来制度的一个重要来源就是社会主义。

这个趋势应当让中共欢欣鼓舞，大大增强其“制度自信”和“道路自信”。然而仔细观察中国国内的状况，不能不使人大失所望。中国的贫富差距一点也不比资本主义国家小，甚至在赶超拉美。金融资本主导和操纵了实业资本，吹起了股市和房地产的巨大泡沫，并且大量外逃，参与国际金融资本在世界各地兴风作浪。由于没有民主的制约，中国的权贵资本主义比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更加肆掠——如果没有中领导人的反腐运动的话，可以说是肆无忌惮、横行无阻。一旦中国丧失了制造业的优势，产业大量向别国转移，中国的老百姓一样会像产业空心化了的西方国家，和从来就没有过现代制造业的中东和非洲国家的老百姓一样，前途茫茫。

中共从来也没断过宣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但又从来说不清优越在哪里。许多官员甚至庸俗地将社会主义等同于“共产党的领导”。其“制度自信”，在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盲目的水平上。相反，改革开放以后中共吸收了大量的西方的先进制度、方法和理念，在很大程度上融入了西方的话语体系——至少是在经济方面。这样就更加说不清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哪里了，在许多经济政策上还跟着西方国家跑。中共官员们都会说“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这样的套话，但中国的制度中有哪些导致“共同富裕”的机制呢？恐怕还没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多。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中共完全不需要打肿脸充胖子。只要虚心和认真，就完全可以发掘出其制度的优势来。

举一个例子。近几年在西方一些国家，“基本收入”（basic income）成了一个热门话题。瑞士联邦今年早些时候还举行过一次全民公决，虽然没有通过，但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占统治地位的条件下，有这么全民一议也很了不起。这说明社会正在向后资本主义过渡，人们开始从资本主义制度外，寻求对民生问题的答案了。

“基本收入”这个概念和“社会保障”有本质的区别；它没有后者的“救济”和“施舍”的含义。这是个权利的概念，和其它公民权利是一样的。也和其它民权一样，它是历史的产物；只有当一个社会的生产和生活资料丰富到一定程度后，它才有物资基础。发达国家有大量的物资财富，却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受过很好教育的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大量失业，只好靠国家的救济度日。这对失业年轻人的自尊心是个很大的打击，使他们对未来灰心丧气，许多人走上犯罪道路，甚至加入恐怖组织，参加“圣战”或其它任何反叛活动，籍以寻找人生的意义。

正是看到这一点，“基本收入”的概念被提出来了。其双重目的是维护人的尊严和实现每一个人的人生价值。一旦有了基本收入，人们就有自由去干他们热衷的事业。将他们的活动有效地组织起来，就可以释放社会的创造力，让这些人活得有意义，从而增加社会的和谐和提高社会生活的精神质量。这是医治许多现代社会病的一剂良药。

瑞士的公投没能通过，主要是人们担心预算赤字和公共债务的扩大，也担心“养懒人”和大量移民蜂拥而来，破坏社会秩序。如果公投在中国举行，这些也肯定是反对的理由。其实这是在算资本的账，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霸权的表现。现实的情况是，社会有大量的剩余物质来满足每一个人的基本需求，尤其是中国。西方很多国家的产业已经空心化了，剩下的只有金融和其他服务业。实物经济靠的是国际贸易。靠它们国内的生产能力，恐怕无法保证给每一个公民提供一份“基本收入”。而中国的情况不一样；中国有最全面的产业体系，有剩余产能满足出口。看看中国经济近来的现状：大量的粮食霉烂在仓库里，国家的仓库不够用了，不得不藏粮于农户；纺织业、钢铁业、机械制造、煤炭业、发电业、建筑材料、汽车、船舶、高铁、家电等等产能大量过剩，国家不得不强行关掉许多企业，甚至资本都过剩。很快教育、高技术、医疗卫生、通讯、交通运输等行业也会出现过剩。

这就是说，中国现有的生产力足够给每一个公民提供一个小康的日子。然而，政府习惯算的是资金账，而不是实物账；是资本主义的账而不是社会主义的账。钱是经济的血液，资金是为实体经济服务的。如果资金的流动没法将生活必需品送到需要它们的人手中，就需要想别的办法来达到目的。中国自称是社会主义国家，在这方面一定会比资本主义国家更有条件和手段。但它往往更热衷于玩资本主义的游戏，忽略了发掘其社会主义制度的潜力。

其实，连海耶克这样的自由派也是个基本收入的提倡者。他认为这不光维持社会稳定，创造一个更人道的社会，也使社会更加流动。“桑德斯现象”应该给中共敲响警钟，不要在走社会主义道路上也落后于资本主义国家，否则在这个世界上就更没有话语权了。作为硕果仅存的几个社会主义国家之一，中共有历史使命来发掘、总结和增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促进自身和世界的进步，为人类作贡献。